时间:2025-05-28 01:49:36 作者:《黑神话:悟空》里这项绝活,在直播间“重生” 浏览量:51164
“黄风岭,八百里,曾是关外富饶地……”
游戏《黑神话:悟空》里,戈壁滩上枯枝孤树,满目苍凉。陕北说书的调子陡然响起,三弦一拨,甩板一打,“无头僧”将故事缓缓道来,这一幕深深刻在玩家们的心中,
这门诞生在黄土高原的非遗,如今正借助短视频与直播等形式,焕发新生。
上头
5月底的延安夏夜,白天的暑热渐渐褪去,在金延安景区的户外舞台,一部“大剧”正热火朝天地上演。
和话剧、电视剧不同,眼前这部剧,由陕北说书艺人高小青一人分饰几角而成。他和同伴连说带唱,用独特的“九腔十八调”讲着一出“包公案”,围坐在台下的观众们聚精会神地听着,时而神情紧张、时而开心地大笑。
作为黄土高原上的口传艺术,陕北说书在延安、榆林等地有深厚的群众基础。没有提词器,说书人往那一坐,手上一把三弦(或琵琶)、腿上一副甩板,一讲就是几个小时,千年之外的历史演义、公案传奇,隔壁邻居家的儿女情长娓娓道来,一个人就集“千军万马于一身”。
陕北说书本是盲艺人讨生活的手段,经韩起祥等大师的改良,以崭新的风貌登上了文艺舞台,如今,高小青的表演团队里,有弹电子琴的、拉二胡的、拉板胡的,乐器、曲调愈发丰富。
中场休息时,几位观众从身旁拿起一兜饮料递给了正在擦汗的高小青,不好意思地笑笑:“你别嫌弃,这是我们的一点心意。”
他们都是从直播间追来的忠实观众,听说高小青今晚要来家门口演出,大家就招呼亲友一起赶来,第一次“线下追星”。
每晚7、8点到11点,打开高小青的快手直播间,准有近万人在观看,弹幕里时不时飘过“讲得好”“正能量”的留言。
“陕北说书高小青”的直播间。作为陕北地区有名的说书人,高小青讲的是传统的大书,也就是一本一本的长篇故事,《三侠五义》《薛刚反唐》……短的两三章、长的要四个多月才能讲完。他一章一章地讲,观众们就像追连续剧一样一章一章地听。
“高小青台风正、讲得细。”有观众向我们感叹道。
“我们陕北说书,紧平快慢、喜怒哀乐这八个字要分开,必须用语言把故事给大家梳理清楚。”高小青说。
说书人靠一副嗓子包揽男女老少各种形象,一个角色是好人还是坏人、他从哪来、沿途走过了哪些地方、他的穿戴是什么样、说话时的表情什么样……必须用大量的细节填补,让这个人物在观众心中立住。
除了故事讲得细,更要语言接地气,在高小青看来,要用活的语言把情感说活了,把观众的心揪住,才能与角色同乐同悲,同怒同惧。
高小青正在陕北说书专场演出。坚守
这是高小青和团队每年最忙碌的时候。三月到六月,每到各种庙会、红白喜事、需要祈福的日子,人们会请说书人热热闹闹地讲上一场,甚至几天几夜。
“小时候,村里要是来个说书人,我们都可高兴了!”一位观众向我们回忆,一有说书人来,大家来不及找板凳,直接圪蹴(蹲)在院子里开始听,院子里圪蹴满了,就想办法扒在院墙、站到大树上听。
这也是高小青记忆里的场景。他从小就喜欢听书,说书人咋个说,他就咋个学,一场下来,自己心里也记了个大概。
14岁那年,因为父亲生病和哥哥残疾,高小青必须学一门技艺养家糊口,他跟后山的木匠借了一把三弦,向一位会说书的姑舅拜师。
到了拜师的日子,重病的父亲坚持要陪他一起去,为了抑制反复发作的胃痛,父亲把手里攥着的木棍一头撑在驴背上,一头顶在肚子上,就这样翻过了整整两道山沟。对高小青来说,这一趟走得漫长,也走得沉重无比。
认了师父,高小青就跟着师父师兄游乡演出,再抽时间练习三弦、二胡等乐器,从小段学到书帽、大书,把那些唱词熟记于心。
但说书的活儿不是天天有,为了生存,高小青一度转做了其他行当,打沙子、装车、架电线,一天挣15块钱。第二年,他为挣钱下了煤窑,真正体会到生死近在咫尺之间。
一天,高小青干活的煤窑塌了,碎石堵住了进去拉煤的路,正感绝望时,他听说师父和张俊功大师正在附近的火电厂说书,仿佛救兵从天而降,他高兴地追了出去,并在启蒙师父的引荐下,成为张俊功的关门弟子。
学说书不容易,说、唱、弹都需要下苦功,但早早体会过生活之苦的高小青,一心只想学成,他照顾师父的起居,当卖票的小掌柜,跟在大家身后一点点地学。
高小青与师父张俊功。来源:受访者供图韩起祥之后,张俊功是陕北说书史上另一位“大明星”,他常年行走在陕、甘、宁、蒙、晋,把陕北说书自弹自唱的坐场形式发展到多人说书的走场形式,多部作品广泛流传于民间。
高小青始终记得师父对舞台的认真。面对上千观众,73岁的张俊功气场不减当年,只要一上台,立刻“带上劲儿了”。尽管不识字,但他编的那些大书,徒弟们很少能自由发挥,因为稍作改动就会丢失原来的韵味。
有一年,正在住院吊针的张俊功接到去学校说书的任务,他拔掉输液针执意上台,但手里握着的卷烟却几次掉到地上。开讲前,张俊功把说书用的四页瓦放在桌上,郑重地推到高小青面前。
那天,30多岁的高小青讲了一个半小时,“出师了”。那块比他年纪还大的四页瓦,今天还握在他的手里。
选择
2006年,陕北说书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。高小青先后获得甘肃省华池县“红色歌谣调演”特等奖、延安市曲艺调演比赛创作奖等奖项,但他最珍视的,还是志丹县残疾人艺术团团长这个身份。
因为哥哥是残疾人,高小青格外能体会他们生活的不易。2007年,高小青担任志丹县残疾人艺术团团长,培训成员说书、唱歌、舞蹈、小品等,他们走过延安13个县,也曾在800多观众的剧场演出。
11年后,残疾人艺术团因种种原因解散。又一次来到事业的路口,高小青遇到了直播。
2019年,高小青受身边同行的启发,在快手开启了说书直播。第一次直播,他和团队两个伙伴挤在彩钢房里,身后还摞着一堆煤块。当时,直播间只有32个人。
以前听过他说书专辑的观众赶来,给他点点红心加上关注,涨粉变快了,高小青就开始每天直播说书,几年下来,他的账号收获了近150万粉丝。
过去说书,师父带着高小青等徒弟翻越山沟,一个村一个村地转,现在通过互联网,高小青和团队的表演,能被远在千里的数万名网友听到。
“陕北说书小王成”的直播间。这个五月,快手新知联合高小青等多位陕北说书艺术家,在延安开启了为期五天的陕北说书专场演出。其中,作为后起之秀的王成和大霞,是因为直播改变了自己的职业选择。
与高小青一样,王成从小就喜欢听说书、讲说书,一开始他和妻子在快手直播卖衣服,人气却一直没什么起色。一天,正在当背景板的他偶然哼起了一段说书,很快吸引了许多路过的网友。
之后连续几天,他们的直播间因为说书涨了一大波粉丝,王成在妻子的鼓励下重拾热爱,他把直播间变成了自己的说书剧场,在空闲时间拜师学艺、不断精进说书技艺,每晚都能吸引3万人观看。
今年37岁的大霞,也从直播间开始了说书之路,身为队伍里少见的女性说书人,如今的她已经带起了十几人的团队。因为直播间的火爆,王成、大霞也接到了不少舞台的机会。有时候去表演,会有熟悉的观众认出他们,说一些鼓励和祝福。这些朴实的连接,常让他们感动。
“陕北说书大霞”的直播间。作为快手艺术重点扶持的戏曲剧种之一,陕北说书平均每月的视频播放量超过1.2亿次,目前,超过600位活跃在平台上的陕北说书人,正通过新形式传承弘扬这项传统技艺。
这些年,高小青的嗓子动过两次手术,声带磨出了泡,有时说书使不上力气,他跟自己较劲,“说书说不好,心里头就急得不行”,但每晚的直播他不能放松,“不想辜负粉丝们的期待。”
跨圈
作为一门地域性极强的艺术,陕北说书的传承,是每位说书人和研究者都要面对的压力,如何突破地域局限、与现代生活接轨,是地方曲艺传承发展的重要课题。
从2006年陕北说书被列入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起,延安市曲艺馆就开始对陕北说书开展“摸家底”式全面普查,采录经典说书曲目,陕北说书培训班、陕北说书大会、陕北说书展演等也在同步常态化开展。
老一辈说书人走乡串村,新一代说书人试着走得更远。根植黄土地,他们一边坚守传统,一边向外跨圈,利用平台的机遇传承非遗,也用创新改变着非遗。
2016年,说书艺人熊竹英在央视一档节目中与喜剧演员宋小宝合作《小宝说书》,Rap和说书的结合,让他感到十分新奇。
尝到跨界的甜头后,熊竹英开始继续向前。他与苏州评弹、陕北民歌、湖南常德丝弦等表演者携手登台,获得满堂彩。再后来,电视剧、动漫、游戏的合作也来了,他想,只要能把陕北说书融入进去,什么方式都愿意去尝试。
去年,《黑神话:悟空》里熊竹英的陕北说书一出,立刻抓住了全球玩家的心,这也是他在不断尝试中收获的果实之一。优秀传统文化通过创新现代化表现形式,也为自身的发展注入新的活力。
熊竹英说书现场。来源:受访者供图熊竹英曾带着陕北说书走过许多地方,而当下,他最关心的问题是,“好不容易有这么多年轻人喜欢上了,我要想办法多做一些正能量的作品,让更多的人喜欢上好的作品,陕北说书才能更好地传播。”
在他的耳濡目染下,一双儿女同时获得陕北说书大赛和民歌大赛的新苗奖,还有一位南开大学的“00后”老乡,也通过网络私信表达拜师愿望,年轻人对说书的热爱,让熊竹英惊讶之余也被深深感动。
踏踏实实地说书,在演艺路上踏踏实实地走。谈到对未来的期许,几位说书人都说到了相同的关键词。
夜深了,在高小青表演即将告一段落时,有一队穿着校服的学生路过,偶尔有人驻足,听听说书的内容。几位“线下追星”的观众陆续起身,心满意足地拍拍衣服回家。
“你不上去合影啦?”
“不啦,我天天都看着呢。”
作为忠实粉丝,他们清楚地知道,今晚的故事会在哪个气口停下,留一个悬念,明晚,直播间不见不散。(完)